是笙 作品

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

陳若說完, 方安虞也確實不知道再說什麼。

 他放下握住門邊的手,低聲:“給你添麻煩了。”

 事情至此好像算是有了一個了結。

 八年前的言語傷害,之後的追尾、救場、醉酒吐人一身——實質性發生過的都在這幾聲道歉裡劃上句號。

 走道靜悄悄。

 出門出得急, 外套沒穿,這會站得久,胳膊感覺到些涼。

 方安虞打算回去繼續玩泡泡機。

 就是不知道泡泡補充液還剩多少。

 漫無目的地想著,他卻沒有轉身離開。

 面前的陳若也沒說話。

 他看著方安虞, 發現這個人比印象裡的長高了些許。

 八年前在赫爾辛基,他追過去找他,兩人距離特別特別近的時候,方安虞的下巴還沒能擱上他的肩。

 這會, 陳若打量著方安虞,忽然說了句:“你長高了。”

 方安虞抬頭:“啊?”

 陳若將他拉近, 垂眼注視他下巴正好搭在自己肩上,然後將人鬆開,伸出手指比了比距離。

 “長了大概這麼多。”

 不應該這麼清楚的。

 無論是時間的維度——過去那麼些年。

 或者只是八年前那場不美好的觸碰——其實一點都不值得再次回憶。

 這些加在一起,都不應該讓他記得如此清楚。

 方安虞凝視著陳若, 鼻尖還能嗅到那一秒貼近的氣息,毛衣料子乾淨柔軟,朝他下巴蹭了蹭。

 說不清是什麼感覺。

 就像句號突然被抹掉,換上了一串省略號。

 方安虞朝他笑了下, 語氣驀地輕鬆不少:“我媽也說我長高了……”

 陳若盯著他臉上磕出來的梨渦印子。因為笑得不是很深, 眨眼就沒了。

 “你要不要請我進去坐坐。”

 方安虞又笑了下。

 因為陳若突如其來的舉動, 踟躕糾結的道歉告一段落, 此刻氣氛稍緩, 方安虞工作幾年, 這點社交能力還是有的。

 陳若側身一讓。

 如同電影裡的轉場。

 稍顯沉悶的畫面戛然而止, 這一秒屏幕亮起,故事迎來轉折,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。

 “你什麼時候去日本比賽?”方安虞問他。

 “下個月十號。”

 “比幾天?”

 “十五天。”

 “很多場嗎?”

 “嗯,九場。”

 “回來都聖誕節了。”

 “嗯。”

 方安虞在沙發坐下,環視整間套房。

 這應該是隆園最頂尖的獨立套房了。

 高腳椅、迷你吧檯連著開放式廚房,只不過那塊一塵不染,好像樣板間。客廳敞亮,落地窗格外寬闊,半封閉的陽臺溫暖靜謐,能看到恆溫泳池的蔚藍一角。

 兩個人如同久別重逢的好友,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近況。

 當然,是單方面的近況。

 “……前陣子挺忙的,就是託你師兄寫書評那會。好幾百本書……”

 “活動辦完就還好,還能提前下班。今天就提前下班了,給我發小做了頓飯。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他倆……”

 “我現在不出去跑新聞了。每天坐辦公室審審稿子。每週策劃一下選題會,去兩次出版社那邊跟跟進度什麼的……”

 陳若坐棋桌前,手上捏著一顆黑子,就這麼捏到方安虞說完七八九句話。

 “……以後打算編譯套兒童圖書,就是沒空……也不是沒空,就是沒有一段相對穩定的時間……去年聯繫了一家出版社,它們專門有這個渠道,做得很專業,我都想辭職去幹——你不下嗎?”

 陳若視線從一片黑白上抬起。

 方安虞指了指他捏著黑棋的手:“我看你拿好久了。”

 他話沒說完,黑子當即落下。

 “嗒”的一聲輕響。

 陳若看著棋面,意識到自己下了一招昏棋。

 昏到如果師兄在,鐵定會瞪大眼睛,覺得他吃錯藥了。

 也許是陳若盯著棋面的神情有些嚴肅,方安虞也意識到什麼。

 他站起來:“我是不是打擾你了……”

 雖然全程都是他在說,陳若也很專心地看著棋面,但方安虞能感覺到他聽得很認真。

 陳若抬頭,“沒有。”

 眸色平靜,仿若無事發生,回他的語氣也和落子的動作一樣簡單利落。

 “哦。”

 但是他已經站了起來,再坐下似乎有些不符合社交規律。

 “那我先回去了,明天還要上班。”方安虞對他說。

 陳若點點頭:“嗯。”

 友好溫馨的閒聊氣氛出現一絲空隙。

 有什麼細微的東西鑽了進來,抓耳撓腮的。

 方安虞摸了摸口袋,摸到車鑰匙,轉身往門邊走。

 路過冷清的廚房,他頓了頓腳步。

 “對了——”

 “你最近——”

 方安虞回過頭。

 陳若還坐著,但轉頭瞧著他。

 “你說什麼?”方安虞問。

 陳若手裡捏了一顆白子。

 因為一招昏棋

,黑子佔優的局勢急轉直下,白子有了可乘之機。

 他聽見自己說:“你最近……要是不忙的話,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?”

 方安虞雙眼頓時一亮。

 “什麼?”

 “我備賽的時候會自己和自己下,但是我需要一個人幫我記錄棋譜。”

 陳若第一次發現,睜眼說瞎話原來是這樣的感覺。

 說完他就知道自己這句話漏洞百出。

 何止。

 簡直……胡說八道。

 陳若九段,從登上巔峰的那刻起,下過的所有棋局都印刻在了腦子裡,何來旁人幫忙記錄一說。他至今還記得和師父下的第一局棋,那也是他人生第一次未到中盤就輸得一塌糊塗。

 當然,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
 幾步外的那個人根本沒察覺,忙不迭應下。

 畢竟動動嘴皮子的道歉,還是太輕,心底總過意不去。方安虞絞盡腦汁想做些什麼,這不就來了。

 陳若看著他甚至是有些雀躍的面容,也忍不住彎了下嘴角。

 “你剛才想說什麼?”他問方安虞。

 笑容還掛在臉上,方安虞扭頭看著那些未有使用跡象的廚具,說道:“我請你吃頓飯吧。”

 “我做飯很好吃的,我發小都喜歡吃我做的飯。”

 話音剛落——

 “好。”

 這邊應的也很快。

 開車回去的路上,方安虞想起八年前在赫爾辛基,時舒問他和陳若是什麼關係。

 眼前車流稀疏,熒熒路燈平行向前,又在視線的終點匯聚。

 二十歲的時候,會很直接地說“沒關係”。

 因為他清楚地知道“不可能”的界限在哪裡。就像一道題的答案,錯誤有很多種,正確的只有一個,所以,只要記住正確的就足夠了。

 現在他二十八歲,再次遇到這個人,卻無法再坦然地說出沒有關係。

 雖然“不可能”依舊橫亙在那裡。

 但就是沒辦法做到。

 二十歲鐵石心腸,年歲長了,反倒變得猶豫。

 方安虞慢慢打著方向盤進入小區的停車場。